那本應是一如既往的早晨。
最起碼，在白髮的法裔警察展示個人電子證件，結束瞳孔掃瞄並通過全身消毒，踏進辦公室步入自己的座位前都該是如此。
自上回了結手頭的案件，追緝了來自他鄉的異族大半時間後，以「養精蓄銳」為由，上級不再派遣他執行公務，近期民間也一片太平，導致部門同仁上個月初以來便是窩在辦公室裡悠閒地度過。這對工作狂而言可不樂見，也許去靶場給槍填彈，或者在訓練室強健體能，約翰遜盤算著今天該如何消磨時間，畢竟他可不希望自己因為擱置積灰成為一把鈍刀。
約翰遜才將手提箱擱上置物櫃，轉身就猛地撞見早他幾年進入職場的奧加，僅差分毫也許他倆就會徑直擦撞，接著狼狽地翻倒在地。光是盯著奧加臉上不知已經準備多久的微笑去想像這副難堪的場面，約翰遜的眉頭便不禁緊鎖。
「嘿，早安。」率先開口的是奧加，他們並不熟悉，作為部門的老前輩，多數時候周旋在他身邊的是與其同期的職員，可沒有理由輪到讓約翰遜獲得單獨問候的待遇。難以想像如何為這個特例辯解，約翰遜決定板著臉對峙：「你有事找我？」
「確實有事，不過實際上─ ─找你的不是我。」滿是警戒的反應全如預期，這讓奧加格外被逗樂，可若他真的笑出聲，勢必會招致約翰遜往後的怨懟，他可不希望搞砸和晚輩的關係，他擺出稀鬆平常的表情說道：「文森特沒有透露任何線索，口氣聽來倒不像急事，所以你待會有空去一趟她的辦公室。」
「是嗎。」
約翰遜瞇起雙眼輕描淡寫地回答，奧加足以用性命擔保，他絕對沒有漏看瞬霎眼前那副石榴紅的眼眸亮起燦光。約翰遜頭也不回地步出房間，甚至連大衣都沒脫下。奧加對此並不訝異，當他第一次目睹約翰遜與文森特共處的情景時，他覺得約翰遜背後仿佛有條用光速甩晃的狗尾巴。
上帝啊，文森特把她養的狗拴的真好。
約翰遜離開後數分鐘，奧加扶著儲物櫃放聲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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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對惡特赦部門。
聽上去既駭人嚴厲，全名更得在前方安上法蘭西共和國政府的名諱。不過為了避人耳目，大樓外部就只是裝潢成普通警事大樓，撇除內部涉及高科技的設施與詭異的裝置，多數的室內格局仍和商業辦公室如出一轍。約翰遜步過鋪上鼠灰色軟毯的長廊後來到盡頭，敲了邊上擺有花盆的胡桃木門，在獲得許可後轉動門把。
「前輩，很抱歉我來遲了。」約翰遜向來喜歡提前打卡，可上班時間與他相異的文森特或許早已等候他多時，於是前腳都還未入內，禮儀就伴隨著歉意一同上前。作為高層之一，文森特有權要求裝潢她的個人辦公室，不過習慣簡便的她除了在房裡養育一些盆栽，並未做出特別的改動，那是個以暖色調為基調，辦公桌外包含書櫃和沙發，舒服愜意的整潔場所。
通常是這樣，但此刻書櫃前面散亂著由印刷品和紙張堆積成的牢籠，被困在其中的文森特從中擠出手打招呼，吃力地道：「我剛剛把櫃子撞翻了，你先坐在椅子上稍等我一會......。」
辦公桌前後有一組成對的扶手椅，深綠色的蓬鬆椅墊和精緻的雕花木紋沒有吸引約翰遜的注意力，他緩步來到書櫃旁，一手親和的挽起文森特，一手替她收拾不堪的地板。
「所以這就是您喊我過來的原因？幫您一起做大掃除？」
「你怎麼糗我！當然不是這樣......。」
約翰遜將文件擺回原處後扶著文森特坐上椅子，依照她的吩咐從旁邊的小型冰箱拿出一瓶香檳，拎著兩只高腳杯來到這間公司裡他唯一敬仰的人面前。任誰都能用肉眼看出約翰遜對文森特的差別待遇，畢竟從通過考核進入部門以來，就由文森特親自訓練，即便她本人並沒有察覺，能夠同時優雅的打理文書工作亦能強悍的用武力輾壓敵人，展露資質的面貌深深烙在青年眼裡，這讓約翰遜對她產生了憧憬，在心中堪稱完美的她即使偶爾會造成方才那種小失誤這點他也相當喜歡。
還在竊笑著文森特的抱怨，目光就被那副燦爛的笑容和甩晃著的藍色髮辮給奪去。
「我有好消息跟好消息，你想先聽哪一個呀？」
這不都一樣嗎？
約翰遜沒有戳破對方的話，畢竟聽上去就是刻意的玩笑話，於是他寵溺的附和：「好消息。」
「我前陣子幫你用案件實績向上頭完成流程申請，所以你的位階調整通過了，簡單來說就是升官啦！」文森特像是早有預謀的從手邊拿起一份用金邊裱框的文件，遞入約翰遜手中的同時在半空中做出拉炮的手勢。「你現在已經可以當第三協會小組的隊長了，恭喜你，約翰遜！」
「謝謝您的肯定，能夠有這樣的成果也是多虧您的領導。」約翰遜快速地讀過文字，高層的官腔祝賀和升職通知並未給他帶來太大的興致，倒是文森特很為他得意地旋開瓶蓋，給他盛滿一杯甜酒的模樣令他目不轉睛。
「那麼另外一件好消息是什麼？」約翰遜在與前輩敬酒後嚐了幾回，問話的瞬間甚至能感覺到葡萄的香味和氣泡的碳酸在口中發酵。
文森特似乎早在期待他詢問似舉起另一張紙：「好的，那麼請約翰遜看好這份年曆，這些用紅筆圈起來的通通是你今年沒有使用的特休，加起來總共有九個圈那麼多喔！這一年的特休清算日也要結束了，所以要請你去快樂的放假囉。」
雖然作為政府特別設立的機關，但他們終究是公務員，若是沒有提供職員應得的假期，最高執行長仍然會因此遭到責罰，所以就連埋頭工作的約翰遜也得依法行事，清理這些他認為毫無必要的休息日。聽到這裡約翰遜的肩膀已經垮了一半，儘管他沒期待過傳喚他過來是有新工作可幹，也不該是讓他閒閒沒事吧。
「九天還滿長的吧，所以我還給你準備了一份驚喜。」見晚輩無精打采，文森特趕緊接著說下去，她抄起一本夾著票券的冊子猛地塞往約翰遜懷裡。「請看，知名觀光旅行繁星列車的七天六夜套裝行程！我偷偷用你的名義替你報名了。」
「我覺得你平常工作過度了，像這樣悠閒的旅行會很適合放鬆，況且是我擅自的決定，一部份申請了公費，額外的支出是由我來補貼的。」東西已經往人手中塞去，文森特卻又自顧地拿起來替約翰遜翻開手冊，指著目錄頁的資訊補充：「你可以先看看裡面的介紹，當然如果你覺得不喜歡亦或對假期早有安排，也可以拒絕我。」
七天六夜？出去玩？休息？
好啊，這下對約翰遜而言不但不是好消息，簡直勘比噩耗。
假如告訴他五秒鐘之後就會有一場隕石落下把地球砸毀，全世界的生命宛如恐龍毀滅一般的浩劫，約翰遜甚至會感覺好過的多。
約翰遜在盯著目錄頁那些一點也沒看進眼裡的油墨呆了半晌，突如其來地回過神察覺：「等等，前輩這是不會一起來的意思嗎？」文森特眨了下藍澄澄的眼，隨後嘆了口氣：「其實我在報名的時候也很想去，因為我以前也有去搭過一趟，覺得景點跟服務都很值得......不過因為今年有幾天特休回國探望家人，就沒有餘裕可以參加。」
「那時是和家人共乘，我還記得當初欣賞到的極光真的很難忘，如果約翰遜有要去的話希望可以多幫我拍個照。」女人的表情很是婉惜，遺憾猶如融進了五官之中，畢竟是文森特，光是這份微不足道的懸念對約翰遜而言就足以作為案件等級的要務了。
最初聽見九天的假期他一度肖想可以邀請文森特共度時光，比如登山或是極限運動，又或者普通的看場電影跟展覽。即便文森特抽不出空檔，他還是可以用職員特權使用公司的練習室精進自我。此刻腦袋裡的那些想法卻全被文森特看見極光照片時的歡欣給取代，失落和衝動同步在腦海裡擦撞出星火，導致約翰遜感覺有些暈眩。
他沒有專業的相機，倒是能用手機給她留下回憶，他自己不愛那些花俏的攝影軟體，但日新月異的科技讓手機本身附加的拍照功能也能展露頭角。
想到手機，約翰遜憶起有件事是該抱怨：「話說回來，前輩您為什麼讓奧加來知會我？您大可用手機叫我啊。」他們倆私底下聊天的時間也不算少，敲個訊息喊他一聲哪會是難事。文森特聽聞，混雜著尷尬和委屈，紅著臉龐小聲辯解：「我想說如果由我親自和你提，搞不好會說溜嘴，而且我們那麼熟了，你搞不好自己就能猜到我想做什麼......。」
「因為我是您信賴的下屬？」
「也是我優秀、獨一無二的學生。」
自相遇以來，文森特對他的誇獎從未少過，且那些溺愛的言語裡總是浸滿純粹，每一度都令靈魂感到灼熱。若是哪天她願抹去那份對待孩童般的口吻，賜予他平起平坐的資格會是多麼美好。
約翰遜望著手裡的玻璃杯，搖晃所剩不多的金黃色液體想像著遙遙如期的前景。
「雖然是上班日我可以再喝一杯嗎？」
「當然，今天是好日子，盡情暢飲吧！」